--祖父篇--
在我们一帮小孩子光着脚丫子在村里乱跑的时候,伯父常和我们讲起祖父的种种秩事:
祖父在家里,儿子们常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他每次出门对一群儿子来说那就是比过年还开心的日子。
他已提起货物,背起行囊,临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院子:院子里一处不易察觉的杂乱;他拉下了脸。他放下货物,卸下行囊,回身来仔仔细细地整理好了。目光扫过身后一群大气也不敢喘的儿子,然后,转身出门了。
那六个儿子,后来也常一声不吭地用沉默责罚他们的儿子。目光扫过,儿子们沉重得呼吸再也不得舒畅。
这个场景永远地印在我的脑海中。
祖父目光扫过,一代代人从此沉重地呼吸。
他是那种挺直了腰杆做人的人,一辈子容不得遗人一点口舌。
但他错了,有一天我会遇见他,到时候我一定会对他说,他错了,然后几代人都跟着他一直在错下去。
象《白鹿原》中,那个最后被人狠狠地打折腰杆的人,他错就是错在把腰杆挺得太直了。那令旁人也窒息。
从祖父到我们,变幻了多少年代。但我们这样脾性的人,从不为人群所喜欢。虽然这脾性一代代在退化了,但渗在血液里的不合群俗,仍使我们在人群的附庸中显得生硬和造作,始终不能圆融。
在那个时代梗直的脾性还是得到人们尊敬的。而祖父另有一处叫村人敬偑不已:他嗜酒,据说,他老人家买酒是叫了小船,一船一船十多坛子好酒运载了来的。父亲与叔伯们小时就在院子里用酒坛子垒战壕玩。
在土改斗地主前,祖父把家底子喝得七七八八了。一家子因此万幸,在划分成分时幸免于难了。
祖父享足了清福,英年早逝了。他一生倒是没有经历过什么苦日子,留下了妻子、六个手中空空的儿子,在那艰难的岁月中各自去经历人生的苦痛挣扎。
印象中,祖父是那句古诗,“一生襟抱未曾开”。他握着拳头来,撒开双手去,潇洒地走尽他的一生;却把他的抑郁执拗地留下了,留在我们的血液里,世代传延了下来。
--少年篇--
祖父走了,曾是殷实的小富之家,在他似是而非的先知行觉里破败得只剩下了一个小院落。儿子们侥幸地避开了出生污点,得以清白地同时也是赤贫地走入了新社会。
祖父一走,六兄弟在族亲的帮助下分了家。房产已是少得可怜,以抽签的形式,分到够住的,可留下种田成家养育母亲。分不到的,自己出外谋生。
父亲分到了,最小的一间房子。小叔父抽到的是出外谋生。
房子太小,住着心屈。小叔太小,父亲不忍。
于是父亲和小叔换过了。
十七岁的父亲,背起空荡荡的行囊,步行来到汕头埠,开始他辛劳的谋生生涯。
摆地摊子卖粿粥,梗直而拘谨的少年,很快在街上受到赞誉和好评。然而那是个贫困的年代,谋生绝不容易,贪早摸黑,也不过换一日三餐。
举目无亲,孤苦伶仃,承受着社会上各式各样人等的欺诈压迫,内心的苦痛挣扎可想而知。
少年岁月里感受到的世途艰险,使父亲的心脆弱甚而有些自闭了。此后不管在怎样的至交好友面前,甚而自己怕妻子儿女面前,他都把自己小心的包扎保护了起来。
如果你问,世上最远的距离是什么,我只能心酸地告诉你,最亲的人,最关心的人,其实是可以隔着千障万阻,穷一生心力,永远永远不能近前。
就象祖父,儿子们除了敬他,只有怕他。
而我现在的害怕是,当我老了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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