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好多年以前,我在县里一家农机厂做宣传干事。隔壁曾住过一对父女,父亲许达强是我们厂里的机修工,平时大部分时间住在乡下。有一天他从乡下回来,带来了一个小女孩,说是他的女儿小花,今年十二岁。小花天生失明,长得很瘦弱,怯生生的样子。
许达强的妻子因病去世好些年了,他自己也五十出头了,加之成年工作劳累,腰已经有些佝偻,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老得多。我们一直以为他没有儿女,没想到原来他还有个这么小的女儿,而且是个盲童。可能这是他的伤心事,老许以前从不曾在我们面前提过。
小花认得不少字,这也是老许的苦心——在小花很小的时候,他就请了一位盲文老师专门来教她识字。相比起厂里那些同龄的正常孩子,小花的知识水平竟然一点也不差。老许自己也学会了不少教盲孩的方法。每天黄昏下班后,老许戴着老花镜,坐在门口,一字一句地背故事或念课本上的课文给女儿听。小花歪着头,侧着身子伏在老许膝上很入神地听。老许心情好时,还会咿咿呀呀教小花唱一些老掉牙的童谣,父女俩一唱一随,抑扬顿挫。我们都笑老许快可以去幼儿园当老师了,他讪讪地笑着。老许自己小学都还没毕业,做这种文绉绉的事真是难为了他。在念课文时,他时常念着念着就停住了,搔搔脑袋,歪着头半天想不出来,然后就在巷口冲我大喊:“我说林秀才,你来看看这个……这个字怎么念来着?”老许平时为人粗犷,在教小花读书上却极为认真,任何一个字不明白他都一定要先搞清楚了,才讲给小花听。
我们都为他的一片苦心感慨不已。
小花很是聪明伶俐,人也活泼开朗。院子里时常可以听见她自个儿玩的“咯咯”笑声。小花时常很自豪地对我说:“我爸说他攒够了钱就要送我去医眼睛,然后带我去看喜马拉雅山,还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看仙鹤。我真希望我的眼睛能快点好。林叔叔,我爸长什么样子的呢?”说着说着她就会流露出很向往的神情:“要是我能看见这个世界该多好啊,哪怕只有一天我也心甘情愿。”
很快小花已经长到十七岁,老许把她送进一所盲人学校去学一点专业技能。那次厂里职工进行体检,老许被查出了癌症,而且还是晚期。对于老许来讲,这不啻于晴天霹雳。他伤心的不是自己将不久于人世,而是他不在了,小花一个盲童日后如何生活。老许苦苦恳求厂长想办法送小花去医治,他说自己来日无多,而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小花能够看见光明。
他自己决定不住院,把钱一分分省下来。厂长可怜他一片苦心,号召全厂的职工给小花治眼睛,又从工会出一笔钱。我们可怜他们的境况,都十分积极地出力。
小花多年的愿望终于实现了。在她拆线那天,厂里几乎所有的职工都去了,黑压压一大群人围在病房外激动地等待着。我背着已经走不了路的老许前去,他紧张得语无伦次,一路上三番五次地问我:“林秀才你说,手术成功了小花会怎么样呢?她会认得我吗?”我知道他内心的激动。我们屏住气,紧张无比地看着纱布一圈一圈被拆开。小花的眼睛慢慢睁开,她向四周望了望,茫然地叫了声:“爸,你在哪儿?”老许狂叫一声从我背上滚下,挣扎着向小花走去。小花紧紧地扑人老许的怀抱,父女相拥而哭。不少人都高兴得眼泪涟涟,连平时总是黑着个脸一本正经的厂长,都把自己的头不断地轻撞着墙,用手抹着湿润的眼角,喃喃自语,道:“这下可好了,这下可好了。”
小花虽然视力还是远不及正常人,但毕竟从此结束了漫漫黑暗的痛苦。老许特别高兴,似乎忘记了他自己的病情。他拉着我们这些工友的手又哭又笑,说到天堂时一定还记得我们的恩情,来世必会报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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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samm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