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我读初中的时候,父亲结束了他的漂泊生涯,回到了家。
从小的疏远,让我对他一直亲近不起来。我不肯叫他一声爸,即使要说话,也是隔着几米远的距离,喊他一声“哎”。“哎,吃饭了。”“哎,老师让签字。”我这样叫。
一直替母亲委屈着,这么多年,母亲一人支撑着一个家,任劳任怨,没得到他半点疼爱,母亲却是心满意足的。她与父亲,几无言语对话,却渐渐有了默契。一个做饭,一个必烧火。一个挑水,一个必浇园。是祥和的男耕女织图。
母亲在我面前替父亲说好话。母亲说起那年那场大雪,父亲原是准备坐轮船去上海的,却得到我患病的口信,他连夜往家赶。路上用他最钟爱的口琴,换了两只橘带给我。大雪漫天,没有可搭乘的车辆,他就一路跑着。过了江,好不容易拦下一辆装煤的卡车,求了人家司机,才得允他坐到车后的煤炭上……你爸是爱你的呀,母亲这样总结。
可我心里却一直有个结,为什么那么多年,他不归家?这个结,让我面对父亲时,充满莫名的怨恨。
父亲试图化解这怨恨。他吹笛子给我听,跟我讲他上学时的趣事。有事没事,他也爱搬张小凳子,坐我旁边,看我做作业。我写多久,他就看多久,还不时地夸:小蕊,你写的字真不错。他的呼吸热热地环过我的颈。我拒绝这样的亲昵,或者不是拒绝,而是不习惯。一次,我在做作业,额前的一络发掉下来遮住眉,父亲很自然地伸手替我捋。当他的手指碰到我的额时,他手指的清凉便像小虫似的,在我的心尖上游。我本能地挥手挡开,惊叫一声:你做什么!父亲的手吓得缩回去。他愣愣地看着我,脸上的表情变得很沉很沉,像望不到头的星空。
从此,我们不再有亲昵。
父亲很客气地叫我秦晨蕊,隔着几米远的距离。
四
我青春时恋爱,一向温良的母亲却反对得很厉害。因为我恋爱的对象是个军人,千里之遥,我们让相思穿透无数的山,无数的水。
母亲却不能接受这样的爱。母亲说你是要妈妈,还是要那个人,你只能选一个。
我要母亲,也要那个人。那些日子,我和母亲,都是在煎熬中度过,我们瘦得很厉害。
从不下厨的父亲,下了厨,变着法子给我们做好吃的,劝这个吃,劝那个吃。
月夜如洗,父亲在月下问我,秦晨蕊,你真的喜欢那个人?我答,是。父亲沉默良久,轻轻叹口气,说,真的喜欢一个人,就要好好地待他。复又替母亲说话,你妈也是好意,怕你结婚了,两地分居,过日子受苦。我没有回话。我终于明白了母亲,那些年她一人带着我是如何把痛苦深埋于心,不与外人说。
不知那晚父亲对母亲说了什么,母亲的态度变了,我最终嫁了我喜欢的人。但我与父亲的关系,并没有因此而亲近。我还是隔着几米远的距离叫他“哎”。他亦是隔着几米远的距离,叫我秦晨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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