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初中读红楼梦,只是痴迷流连于大观园的欢乐,其它的通通视而不见;高中至今,看了不少电视节目(《百家讲坛》影响最大)和书评(刘心武的看得最多),才知懵懂地去读它,只会永远读不透读不懂红楼梦。
当为书中各人的结局而感叹时,殊不知它是一本前因后果的书,当天种下的因,不管善恶,来日总会现报。书中锱锱文字,看似无心写下,实质埋伏凶险。当你读懂这种手法,总不得不感叹作者的匠心独运。对每一个人物,作者皆如此执着,可见此书消耗作者心血之多!
读《红楼梦》,当读红楼之女子;读红楼之女子,当读红楼双姝——林黛玉,薛宝钗。
林黛玉有若芙蓉出水的西子之貌,一身谢道韫的咏絮之才,尖锐如菱的她内心脆弱自卑,用敏感的茧壳层层包裹自己,完美主义的她眼里容不下一丝肮脏污秽。对比薛宝钗,她活得热烈恣意,爱得决绝纯粹,无怪与她有木石前盟的贾宝玉“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
薛宝钗有似牡丹倾城的杨妃之容,胸怀乐羊子妻的停机之德,温驯如圆的她待人处事宽厚识大体,用无可挑剔的言行举止赢得贾府上下众人的青睐。对比林黛玉,她活得规矩谨慎,爱得隐忍求全,最终实现了金玉良姻,成为贾家的媳妇。
世人皆言黛玉小心眼,爱耍小性子,性格孤高,目下无尘,对其有着诸多误解。却不知在世人眼里处处不如宝钗的黛玉,其心其人,实则皆比宝钗出落几分。
她并非心无城府,不懂得人情世故。初到贾府之时,她就十分谨慎小心。即使是在看似与她关系最近的贾母面前,她的言行举止亦是十分小心。书中第三回《金陵城起复贾雨村,荣国府收养林黛玉》中就展现了这样一个场景:贾母因问黛玉念何书。黛玉道:“只刚念了《四书》。”黛玉又问姊妹们读何书。贾母道:“读的是什么书,不过是认得两个字,不是睁眼的瞎子罢了!”从贾母的回答中可以看出,贾母对于黛玉的答案不甚满意。后来,贾宝玉来了,在贾母面前,贾宝玉走近黛玉身边坐下,又细细打量一番,因问:“妹妹可曾读书?”黛玉道:“不曾读书,只上了一年学,些须认得几个字。”很显然,黛玉从贾母的反应之中亦猜度出贾母的心理,因此在回答宝玉提出的和贾母一样的问题之后,立马改口,说出暗合贾母心意的回答。
黛玉的聪慧机敏从第三十五回《白玉钏亲尝莲叶羹,金莺巧结梅花络》亦可寻出端倪。宝玉被贾政以板子伺候以后在家养伤,黛玉看过宝玉之后“自立于花阴之下,远远的却向怡红院内望着,只见李宫裁、迎春、探春、惜春并各项人等都向怡红院内去过之后,一起一起的散尽了,只不见凤姐儿来,心里自己盘算道:‘如何她不来瞧宝玉?便是有事缠住了,她必定也是要来打个花胡哨,讨老太太和太太的好儿才是。今儿这早晚不来,必有原故。’一面猜疑,一面抬头再看时,只见花花簇簇的一群人又向怡红院内来了。定眼看时,只见贾母搭着凤姐儿的手,后头邢夫人、王夫人跟着周姨娘并丫鬟、媳妇等人都进院去了。”她深知凤姐的为人和爱奉承的性子,毕竟她初进贾府之时,就已经领略了凤姐儿的精彩表演。
然而,黛玉终究是黛玉,是“世外仙姝寂寞林”,她的高傲和孤寂,皆是天性。她无法改变自己的天性。寄人篱下的境况加剧了她天性里多愁善感的部分,同时还让她对人对事皆有一份“防”的态度,这是她为了保护自己而做出的消极反应。这一行为也暴露了她的内心感受,在贾府这样一个大家庭之中,她极度没有安全感。当然,她自己未必认识到,正是因为这一份“防”的反应,反而让众人认为她小心眼,在她的背后叨念她的不是。黛玉就是这样一个谨慎小心、聪慧机敏却又高傲、孤寂、缺乏安全感、单纯的性格复杂的女子。
世人眼中,宝钗比起黛玉,是极易相处的。甚至于,今天的人讨论起宝钗,都认为她是个圆滑的女子。但是我们要知道,人的性格一般最起码都有两面的。这一个看起来心思细腻、几乎面面俱到、善于察言观色的女子,她的种种行为都暴露了她的另一个模样,在她的内心世界里,她并非没有心机,而是她将心机藏得很深,她堪比王熙凤,但却更胜于王熙凤。王熙凤的讨巧皆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展现着,因此也颇得一些人的口角。但是宝钗却并非如此,她也在自己的生日宴席上讨巧与贾母,但却做得不露声色。她并不言语,她的讨巧更多是在行动上,她知道贾母喜欢看什么戏,就在自己的生日宴席上点上贾母喜欢看的戏。在我看来,宝钗是一个很可怕的人,可以相遇,却不可深交。她甚至有些冷血。金钏儿投井后,王夫人向薛宝钗谈起此事,薛宝钗的却并无什反应,甚至在这种情况下也不忘其讨巧的本事,“笑道:‘姨娘是慈善人,固然是这么想。据我看来,她并不是赌气投井。多半是她下去住着,或是在井跟前憨玩,失了脚掉下去的。她在上头拘束惯了,这一出去,自然要到各处去玩玩逛逛,岂有这样大气性的理!纵然有这样大气,也不过是个胡涂人,也不为可惜。’”这样一段话,着实令我惊讶一番。
若说薛宝钗说这一番话是为了讨巧王夫人。那么在自己朝夕相伴的母亲一一薛姨妈面前,这份讨巧就完全是多余的,薛宝钗显然也不需要这么做。可是,在第六十七回《馈土物颦卿念故里,讯家童凤姐蓄阴谋》中,薛姨妈听闻了尤三姐自戕与柳湘莲出家之事,将其告诉薛宝钗,薛宝钗听了,“并不在意,便说道:‘俗话说的好,‘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也是他们前生命定,活该不是夫妻。妈所为的是因有救哥哥的一段好处,故谆谆感叹。如果他两人齐齐全全的,妈自然该替他料理,如今死的死了,出家的出家了,依我说,也只好由他罢了。妈也不必为他们伤感,损了自己的身子。倒是自从哥哥打江南回来了一二十日,贩了来的货物,想来也该发完了,那同伴去的伙计们辛辛苦苦的,回来几个月,妈同哥哥商议商议,也该请一请,酬谢酬谢才是。不然,倒叫他们看着无理似的。’”书上又这么写到:“母女正说话之间,见薛蟠自外而入,眼中尚有泪痕未干。”试想一下,遇到此类事情,无赖之人如薛蟠亦能为此事流泪感叹,人生阅历丰富之人如王夫人和薛姨妈亦能因此感叹,却惟独这个在八面玲珑的薛宝钗不在意,不惊讶,自说出一番话来,讨巧亦然,道理亦然。依我看来,薛宝钗可以和任何人成为朋友,但同时任何人也无法走进她的内心深处,任何人。
在书中,香菱是个令人“怜其不幸,喜其痴迷,怒其不争”的人。香菱的痴迷在于对于学问,对于作诗的爱好上面。也正是香菱学诗的这一章节同时将黛玉、宝钗、香菱三人的一些性格刻画出来。香菱向黛玉请教作诗,黛玉悉心教导,并不拿大,而宝钗却对其讥笑道: “这个人定要疯了!昨夜嘟嘟哝哝,直闹到五更天才睡下,没一顿饭的工夫,天就亮了。我就听见他起来了,忙忙碌碌梳了头,就找颦儿去。一回来了,呆了一日,作了一首又不好,这会子自然另作呢。”这一句看似玩笑的话,难道真的是玩笑吗?宝钗若真的对香菱学诗一事持赞赏态度,依她的性子早就对香菱耐心教导,何必说此类玩笑之言来讥笑香菱?!
黛玉是孤独的,她生前,唯一懂得她的,是宝玉。真心心疼她的,是紫鹃和雪雁两个贴身的丫鬟。她的“倾国倾城的貌”终究只是男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她的才华,在那样“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时代亦只能是兄弟姊妹之间一时的出彩。她死的时候,正是宝玉取宝钗的时辰,她直声叫道:“宝玉,宝玉!你好……”就这样,她最终用了一辈子的眼泪来偿还宝玉,偿还这个世态炎凉的世界。
悲哀吗?可怜吗?好像是有点,忽然想起了书中她做的一首诗中的一句话,“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
无论古今中外,薛林式的对比组合总是文人墨客创作的偏爱。张爱玲的《红玫瑰与白玫瑰》中圣洁的妻与热烈的情妇,菲丽帕·格里高利的《另一个波琳家的女孩》中软弱善良的玛丽与坚毅蛇蝎的安娜,卡尔·奥古斯都·姆赛斯的《天鹅湖》中美好纯真的奥杰塔与妖冶诱惑的奥吉莉娅……她们是一张扑克牌的正与反,是一枚硬币的字与花,是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她们其实也存在于我们每个人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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