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有棵树
那年，我回到故乡。
是在深秋的季节，怀着山一般沉重的伤感。同经历过十年生活风吹雨打的爱人分手，是一生中艰难的选择。一切只为那漂亮的女情人。我们曾经相约过：生生死死不分离，海枯石烂不变心。可一次邂逅，却揭开了谎言背后的真实。我从一闪而过的出租车内，意外的看见她同一个高瘦的男人幸福的走在一起，如同多少回相依相偎走过那黄昏的乡间小道。连爱情都可以欺骗，我们还有什么可以坚守的呢？对于人生，已经相当失意。不管她如何解释，毅然挥手离去，给自己留下无法抹平的创伤。母亲并不责怪，不止一次打电话召唤我回故乡。她说：你已经好几年没回来啦。蓦一回首，惊觉岁月无情。回到故乡，想寻求一丝丝安慰。哎！失掉的怎能找回，童年、母亲、爱情……，一切的一切，逃遁得无影无踪。不过是自己欺骗自己而已。母亲总是不停的忙碌着，或者默默的望着我。似乎总想说些什么。那么多年后，我明白其中的语言。可当时却在嘲笑母亲。小时候，总以为永远年轻，任何时候都能给我们一片庇护。如今也不过如风中残烛，摇摇摆摆。回忆中的欢笑与快乐，变成深深的惆怅。生活中，片地皆是欺骗与冷漠的陷井。漫步在故乡的原野，忧伤如影随形。
那棵枯树孤独的站在面前，直指苍穹。的的确确是一棵苍老的枯树，或许小时还在上面爬来爬去的。当时是一头的青丝吧。而今所有繁华离她而去。一朵白云，无精打彩的站着一动不动。瘦瘦的枝条在控诉么？无数双手向着苍天狂舞。通体黑黝黑黝的，表白着曾经的酸甜苦辣，灼得我双眼生疼生疼。不，那是在挣扎，你看，厚厚的皮儿裂开一大道一大道的伤口。血，汩汩的向前流淌；呻吟，一浪一浪的撞击过来。我仓皇而去。第二天匆匆的离去。母亲立在风中，亦如过去沉默不语，目送我走出故乡的田间路好远好远。脑中总晃动那荒野垂死的枯树的阴影。母亲苦过累过，一生未走出故乡的黄土地。或许明天她会死去？我又一次无法阻止自己的悲哀。
许多年已经过去。“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经历过更多的人生苦难与磨砺之后，回忆起当初的绝望，只在淡淡中浮出几片浅浅的笑意。时间，是最好的疗伤圣药。生活，有时可真会开玩笑。尘世的纷纷扰扰，断不了那一丝难舍的情缘。寻寻觅觅一大圈儿，我还是回到原来爱人的身旁。一番折腾，我们懂得了爱情，也理解了生活。彼此都十分珍惜那一份失而复得的缘份。母亲始终住在乡下的旧房子。我曾经接过她到城里去生活，她始终摇摇头。她说城里没有那块黄土地。我嘲笑过母亲的鄙陋。或许是生活的忙碌，或许是短暂的幸福，对母亲的思念如游丝，若有若无。总在岁末，才想起母亲真不容易，又过了一个春夏秋冬。
又一年的春天，我携全家回到故乡。母亲总说，家乡的变化大，她已经很满足。我终究半信半疑。对故乡、母亲的思念，一如陈年的老酒，近年来味道愈烈。儿子胖乎乎的手拉着我，小跑在故乡还有些僵硬的大地上。你会感受到春潮的涌动，生活的希望，在那轻风拂来泥土的芳香中，在那乡亲们躬身劳作的笑颜里。儿子蹦蹦跳跳的，仿佛我那并不遥远的童年。面对母亲巨大的沉默，胸中尽是内疚。吃过饭，躲开喧闹，独自走出家门，怅然若失。
真的是神秘的感应么？当我停下脚步时，就在那枯树下。她慈爱的望着我，满目盈盈的笑意。上前去，屏住呼吸，抚摸着千疮百孔的肌肤，听那强有力的心跳，掩饰不住内心的狂热与激动。前度刘郎今又来，你可相识否，那个曾经差一点在生活中趴下的小青年？如今，站在你的面前，意气风发。我默默的读你，你如同睿智的哲人，向世人解说着生命的奥秘。不怨、不恨，有的只是沉默，在沉默里的永无止息的抗争。长长的手臂呐喊着向四面八方舒展，那攥紧的拳头高高在上，一条条的血脉，把坚定的信念牢牢的扎进大地。我被强烈的震憾着，一时大彻大悟。为什么几千个日日夜夜里，总有一份牵挂，在心中翻滚；总有一种期待，在远方呼唤。为什么总在百无聊赖打发日子时，会有一种疼痛？为什么总在每一个小小的成功面前，能有一种欣慰？啊，是那目光，就是那深邃无比穿越时空的锐利的目光，无所不在，无时不在。是的，你还是那苍老的容颜，你还没吐出一枚新叶，可春天长驻在你心中。离开你的那一天，曾经悲哀的想：你命中注定会化作一团篝火，灰飞烟灭。在这冷冷暖暖的世界，还有谁去关注一棵树的命运呢？如今才悔悟，对生命的理解是那么的幼稚。多少风风雨雨，多少春夏秋冬，你依旧泰山般屹立于天地之间，静默不语，如同一面猎猎的彩旗。什么是伟大，什么是坚强？你已经作出最好的注释。真正的伟大是无言的。
回过头来，母亲不知啥时候站在背后，正默默的对视。
我问母亲：“它叫啥？”
“它没名儿，其实，荒山野外到处都能找到它。”母亲淡淡的回答。
那一刻我已经明白，母亲为什么不愿跟着我过所谓的“好日子”，因为她有一块生生死死的恋着的黄土地。黄土地是母亲的母亲。生命的力量来源于母亲。在这有着古老文明的黄土地上，到处都有着母亲的身影。她们或他们把自己的一切托付给神圣的土地，一生血脉相依。在苦难面前，用勤劳与善良去无声的对抗。史册上不会留下那猥琐的背影，因为他们是卑微的“农民”。他们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土地的命运就是他们的命运。一年、两年、十年、百年、千年万年……，始终沉默着，而历史就这么缓缓的前进。那是一种怎样的坚忍啊!难道我们民族一次又一次的趴下去、爬起来，趴下去、爬起来……，不就靠这一点么？
我匍匐跪下，吻着故乡的黄土地，一颗泪珠轻轻的滑落，为曾经的渺小与无知。是的，每一个都应该有一块自己的土地，要用自己整整的一生去播种，去收获。
故乡有棵树，长在我心中，伴我走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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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samm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