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三棵月季。
一棵长在瓦砾上,在夏天的末尾上开了几朵,匍匐地上,经过几场雨,花瓣枯烂掉了多半,却仍旧开得很大。我来的时候,院子正要拆掉。这里有历史,住过皇族,住过文人,见识过欢笑宴会和家破人亡,却敌不过时间,沦落成贫穷人家的破落居所,进出的脚步越来越匆忙。这月季花,不知是何时何人所种,最俗艳的粉色镶嵌着枯黄,一半繁华,一半凋敝,任风吹雨打,并最终要被时间泯灭了。
另一棵月季隔着千里外,开在一间倒塌的学校边上,我春天来,它正百般妖娆,香气呛人,全然不管周围的荒草和碎裂的童年。地震一来,这里好像不再有时间经过:书翻开一半,门虚掩着,洗净的球鞋晾在一旁。只有草依旧黄了又长,树叶落了再发,而月季花也不停留,败落了,又盛开,怒放在一个春天,面对着冰冷的瓦砾,站在这里,我好像看见时间的河流绕过孤岛,不停地往下流。
爷爷死后,院子就空下来,砖墙和泥瓦不再有人修补,十几年之后,就破落了。我曾经羁旅过后,挑一个晚秋回去,推开脱漆的木门,扑面是满院半人高的荒草,并在一个熟悉的角落里,仍然看见了那棵月季。仍然枝条凌乱,两三朵花早开过了,还留着黯淡的颜色,皱皱巴巴,没有被霜打掉。时间带走欢乐,留下倾颓,碎碗和长满青苔的擀面杖四处丢散,连带我遥不可及的童年,也拾不起完整的回忆。而月季,既不衰老,也不死去,甚至不稍稍改变生命的节奏,随着时序从容开谢。
我在热闹的人世,常看见月季的荣枯。它是朴素的植物,多半在寻常之处,不受尊崇,被冷落或遗忘。但时间疾驰,以不同的方式将许多热闹变成萧条,贵族终于流离,喧闹终于沉寂,孩子变老,老人慢慢死去,反倒是这三棵月季,依旧年复一年,安静地记录着时间流转,并在我心里盘绕不去。
世间本就没什么永恒的盛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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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samm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