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记忆中最冷的一个冬天,最初的时候雪少,干冷干冷的,连我们在这地方长大的人都有些受不了。而且,那时候我刚刚经历了一场挫折,仿佛看透了世态炎凉,所以愈发地觉得从心里往外的寒冷。
闲得无聊,也是为了躲避伤痛和失望,我决定去乡下的老叔家。老叔一直和我很谈得来,他由于种种原因,大学没有读完就回乡务农,可从没见过他露出过落寞的神情,相反却生活得有滋有味。在老叔那里,受他的情绪感染,我的心情也许会好些。那时老叔正赶着马车给镇上拉煤,每天都忙得团团转。于是我决定第二天和他一起去干活,也许劳累也可以使人忘掉很多事。
没想到当天夜里下了这个冬天最大的一场雪,早起一看,那雪足有一尺多厚,大风呼啸,寒气逼人。我和老叔赶着马车出发了。煤场在距镇上十多公里处,那里荒无人烟,很是偏僻。虽然出发前我们已经全副武装,厚厚的棉衣棉裤棉鞋,大狗皮帽子,毛围脖,只露出一双眼睛,可坐在马车上,我还是冻得眼睛生疼。老叔的鞭子打着响亮的哨子,说:“今天零下三十度,最冷的一天让你赶上了!”我眯着眼睛,看着白茫茫的雪野,冻得说不出话来。
装完车,身上的汗便多了起来,竟是丝毫感觉不出冷了。休息片刻,马车开始向镇上奔去。风一吹,浑身的汗顿时变凉,接着便是彻骨的冷。那马身上一层细细的白霜,口鼻间突突地吐着大团的白气。我和老叔的帽子上围脖上也是白糊糊一片霜,风像细刀一样钻进身体,连打寒战的力气都没有了。中途路过一个小村子,远远地看见一个人站在村口的路边。待马车行近,看清那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手里拿着笤帚和一只编织袋。老叔忽然用力一甩鞭子,收回时鞭杆戳到煤上,立时一团冻在一起的煤滚下车去。
走出很远,不经意回头,见那女人正捡着马车一路颠簸下来的煤,装进编织袋里。又拉了两车煤,每次经过那个村子,那女人都等在那里捡煤,而老叔也总是故意弄掉些煤。终于我忍不住问他为什么,老叔说:“你老婶的弟弟住在这个屯儿,他跟我说起过这个女的。这女的家里很困难,男人死得早,为了供儿子上大学,把地都卖出去了。自己家的那点儿口粮田,到秋天割下来的柴禾还不够平时做饭用的,她家冬天连炉子都不点,屋里冷得直挂霜,她每年冬天都冻得一身伤!”我点点头,说:“哦,所以她才在这儿等着捡些煤!”老叔甩了个鞭哨说:“捡的那些煤她也不烧,要等到儿子放寒假回来时,才把炉子点着,让儿子热热乎乎地过个年!”我心里一动,忽然觉得不那么冷了,便想着也帮那个女人一把。
可是最后一次拉煤回来时,车却在半路陷进了雪壳里。我和老叔又推又拉的,马蹄把雪蹬得飞溅,仍没能拉出去。老叔坐下来,说:“只好等过路的车帮忙了!”我也坐在车上,北风正紧,寒冷包围着我们。老叔从衣兜里摸出卷烟纸,掏出烟料来,熟练地卷好一支烟,点燃,深吸了一口,然后递给我。我虽不会吸烟,还是接过来吸了一口,立刻被呛得直咳嗽,忙又还给了他。他一边吸烟一边仔细地看着那明灭的火光,对我说:“你看,这么冷的天也不能把这一点烟头冻灭!”看着那一点火光,我亦很有感触,老叔又说:“这么大风,越吹,这烟头上的火越亮!人啊,有时也该像这烟头上的火光一样,冻不灭,吹不灭,那就有奔头了!”我一阵感动,老叔用最形象的比喻点醒着我。
等过路的马车把我们的车拉出来时,天已经有些黑了。最后路过那个村子时,竟没发现那个女人等在那儿,可能她觉得天太晚了,我们从别的路直接回家了!老叔一路打着极响的鞭哨,并大声地呦喝着马匹,我手一推,一些煤便落在了路边。车穿过村子时,我回头张望,见那个女人的身影正出现在路边。
返回城里后,心里竟是暖暖的有了春意。想起那个为儿子捡煤取暖的女人,想起冰天雪地中老叔不灭的烟头,那份爱,那种启示,便会点燃我心中所有的希望和热情。每一个冬天都是春天的先行者,是的,在那个零下三十度的冬天,我却感受到了生命中最动人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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