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阿尔塔莫诺娃只考了一次,就很轻松地考上了音乐专科学校。入学考试时,她弹了柴可夫斯基和肖邦的曲子,还表演了一些技法。基列耶夫和她一起参加了考试,但是没有考上,他作曲得了三分,只差一分而没有被录取。基列耶夫的乐感非常好,难以弥补的是他弹错了五个音符。当时,阿尔塔莫诺娃很想走到他跟前,对他说,他是所有人当中最有才华的。但她有些不好意思:他也许会把同情当做怜悯,并因此而感到羞辱。
秋天开始上课时,全班聚集到了一起。基列耶夫竟然也在这个班里,显然他是走了后门。音乐就是上帝,学校就是殿堂,现在突然来了个走后门的人,多么鲜明的反差!在班上大家当着基列耶夫的面什么都不说,但是却有意疏远他。对此,基列耶夫也假装不在乎。不过,阿尔塔莫诺娃看到了,并且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心里很痛苦。
在教室里,阿尔塔莫诺娃和基列耶夫通常坐在一排。她替他在餐厅排队,买灌肠和蜜糖饼干。而且每逢考试时,总是提前把自己的提纲借给他。要是基列耶夫说,他看不清她的笔迹,阿尔塔莫诺娃就大声念给他听。
那是考试结束后的一天,他们在阿尔塔莫诺娃家的厨房里自制早餐。他们炸的土豆,是基列耶夫洗的,洗得很认真,好像他一辈子就是干这个的。他们把保加利亚绿辣椒、葱、香肠和土豆炖在一块儿,上面浇上鸡蛋。基列耶夫把这称为“乡下早餐”。阿尔塔莫诺娃觉得这样的食物和词语的搭配很有新意,近乎完美。
为了驱除睡意,基列耶夫坐下来弹琴。他喜欢的作曲家是普罗科菲耶夫;阿尔塔莫诺娃认同的却是柴可夫斯基。柴可夫斯基的曲子多么优美呀,屋里的墙壁多么好看呀,生活太美好了,阿尔塔莫诺娃萌生了爱情。
一开始,阿尔塔莫诺娃并不知道自己爱上了基列耶夫,只是有时候会想他。当时所有的人都知道,阿尔塔莫诺娃也知道,基列耶夫娶了个妻子叫鲁菲娜。结婚的时候,他刚二十岁,可鲁菲娜已经三十岁了。她漂亮得难以形容,以致基列耶夫神魂颠倒,把她从一个大人物那里抢了过来。为了纯粹的爱,鲁菲娜搬出了五居室的房子,然后和基列耶夫开始了共同的生活。这时,鲁菲娜看到了差别:床铺、餐桌的摆放位置,还有餐桌上的食物,和从前都不一样了。
基列耶夫在露天舞场和婚礼上挣外快,他把微薄的薪水装在信封里连同一直难以消逝的愧疚都交给鲁菲娜。鲁菲娜不满意,基列耶夫也抬不起头来。这一切阿尔塔莫诺娃都知道,不过,了解归了解,却于事无补,一切照旧:没有基列耶夫,她简直无法呼吸。
要好的女友听阿尔塔莫诺娃讲了好长时间,说:“你要是实在忍不住,就告诉他,这样你就会平静下来。”
说,还是不说?整个四月和五月,阿尔塔莫诺娃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说吧,万一他不需要这份感情呢?爱情是高尚的,阿尔塔莫诺娃怕伤害自己的自尊心。或者他可能回答:“我喜欢另一个女人。”这样,他们俩就不能像从前那样一起在学校食堂排队,一起吃小灌肠,一起喝咖啡;就不能一起去图书馆;她就不能在他们一起乘坐电梯时仰着脸看他了。不能说,不能摊牌。还有一种可能,一切都说了出来,他只是有保留地同意。于是,她成了他的情人,他会经常看表,变成一个行色匆匆的男人,在鲁菲娜面前的愧疚感更加沉重。这种矛盾不会给他增加幸福。
最好不说,让一切保持原样。
就这样,阿尔塔莫诺娃给爱加了锁,而钥匙交给了女友。
夏日的一天,门铃突然响起,阿尔塔莫诺娃打开门看见了基列耶夫。他站在那里,表情严肃,甚至庄重,却有点儿不自然。阿尔塔莫诺娃等他说话,他却一言不发。
“你有《儿童乐谱》吗?”基列耶夫终于问道。
“大概有吧,你要它干什么?”
“我想改编,把它改编成现代风格的曲子。”
“为什么改编柴可夫斯基的?最好是改编普罗科菲耶夫的。”
基列耶夫没有回答。阿尔塔莫诺娃发现他喝醉了。
基列耶夫进来后,站在了过厅中间。阿尔塔莫诺娃想,在哪儿能找到柴可夫斯基的《儿童乐谱》呢?阿尔塔莫诺娃搬来一个凳子,想爬到阁楼上去找。突然,基列耶夫一下子抱住了阿尔塔莫诺娃,一声不响地把她从椅子上抱下来,然后进了卧室。阿尔塔莫诺娃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抱着她像抱着个孩子似的。阿尔塔莫诺娃脑子里乱糟糟的:同意还是不同意?她知道自己爱他,非常爱,而且已经爱了很长时间了,这正是个机会。可他一句话也不说,而且还一副醉醺醺的样子……
第二天,阿尔塔莫诺娃像往常一样给他买了小灌肠和咖啡。基列耶夫吃着东西,眼睛望着空旷的地方。他不记得了,阿尔塔莫诺娃想,要不,问问他?可怎么问呢?问他,你记得吗?他准会说,什么事儿?阿尔塔莫诺娃什么也没有问。
2
社区医生问她要不要把孩子生下来。
“我不知道。”阿尔塔莫诺娃回答说。
“您考虑一下,但时间不要太久。”医生建议道。
阿尔塔莫诺娃有两周的考虑时间。说还是不说?说吧,基列耶夫可能想不起来了,因为他当时喝醉了。假如他还记得,但是又从哪儿说起呢?如果他不打算改变自己的生活,那就意味着他不想要这个孩子。她呢,如果想要的话,就给自己生个儿子,最终这是她自己的事情。阿尔塔莫诺娃不知为什么一直坚信会生个男孩儿,小基列耶夫。但是他以后怎么生活呢?所有的孩子都有爸爸,可她的孩子却没有,只有妈妈和外祖母。小基列耶夫甚至连姓都没有,只能姓母亲的姓。
发奖学金那天,阿尔塔莫诺娃到了学校。在取款处她突然遇见了基列耶夫,因为是意外相遇,她愣在那里,脚好像被钉子钉住了。基列耶夫正站在那里数钱。“现在就告诉……就问……就告诉……”阿尔塔莫诺娃下了决心,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进手术室后,阿尔塔莫诺娃回头朝手术室门口望了一眼。她一直盼望着基列耶夫穿着大衣戴着帽子跑进来,抓住她的手说:“差点儿就来不及了!”但是基列耶夫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
阿尔塔莫诺娃两周都没有去学校,她不想去,甚至连电话也不接。即便广播里播报爆发了核战争,她也不会动一下。她整天坐在钢琴前敲打着琴键,弹奏着《儿童乐谱》。
四月一日是阿尔塔莫诺娃的生日,二十岁的生日,又一个十年。全班都来了,基列耶夫也来了,还送了她一尊黏土做的骆驼小雕像作礼物。
再过十年就是三十岁,人生主要的、有决定意义的事件都发生在这个阶段——二十岁到三十岁之间,然后就开始重复。
阿尔塔莫诺娃从音乐专科学校毕业后,考入了戈涅欣学院的合唱指挥班。大学毕业后她开始指挥少年宫的合唱团。基列耶夫在学校上到三年级就辍学了,据说他在声乐歌舞团上班。
就在二十岁到三十岁之间,将近三十岁时,阿尔塔莫诺娃嫁给了谢尔日科。谢尔日科像所有正统的人一样,是个循规蹈矩却又很沉闷的人。阿尔塔莫诺娃对他没有像对基列耶夫那样的爱,她也不需要那样的爱。那样的爱曾让她伤心欲绝,生活本应该保持平和。三百六十天之后他们离了婚,就像莱蒙托夫一首诗中所写的那样:“没有爱的愉悦,分手也没有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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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samm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