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周围的山也有名字,不过不是泰山也不是黄山,都是些不知名的山,登不了大雅之堂,说了你也不知,只有乡亲知道,像自家孩子的乳名,自家孩子自家叫。还好,日头不嫌弃这些名字的土气,天天早晨从它的身后走出来,把它的光线、它的温暖公平地分些来,也叫这些无名的山照样充满生机,照样彰显它们美丽的本质。
山里的日出似乎不太受人关注,当然就更不会有泰山顶上的那种欢呼雀跃了。那时候很多的人已经老早就去了山里,是踩着星光的。不过他们不是为观日出,是去劳动的。那时候连日头似乎都还没有起床,那些人就起来了,去了山里。山顶是迷迷蒙蒙的,天边只有一点朦胧的白。树,是连成片的黑黢黢的轮廓,树上面的天空,星星熬了一夜,是倦了,都回了,剩下寥寥的几个眨着疲惫不堪的眼皮。天光有些羞羞答答,遮遮掩掩的。日头刚睁开眼吧?山里很静。可是在这寂静里却分明听到一些声音,那是农具和泥土或者和农作物接触而发出来的响动。割麦子是“刺棱刺棱”,锄地是“突——突——”,割豆子是“哗、啦啦,哗、啦啦”,砍玉米秸的声音稍大一些:哗、哗、哗……除了这些,是无别的声音了。很静。虫儿是不在这时候亮嗓的,睡懒觉是它们共同的爱好。偶尔的,在这劳动所生产出来的美妙声音里,会有一些不协调音。那尖利音符会把那美妙的劳动之声都无情地遮掩了,咳、咳、咳……尖利的、浑浊的、甚至歇斯底里的……这时候,咳嗽的人或许会放下手中农具,坐下来,卷一支旱烟,就着稀粥似的薄雾让那苦涩的烟的味道充溢嗓子布满胸腔挤进肺部,咳嗽止住,而下一次的咳必更厉害。我们看到,在一眨一眨的如豆的星火中,有一张模糊的面孔在晨光中闪动。
渐渐地、羞涩的熹微天光由微亮变为明亮。这亮光却是有些呆板、灰暗和沉寂的。劳动者的身影和山顶那群树一样,不再是模糊的轮廓,他们清晰地展现出来。树们,一如既往的屹立在瘠薄的山顶,留下身后的沃土给庄稼们,用自己顽强的生命力感动着博大的天空。一直在不停地劳作着的庄稼人们,这时,也直起了腰。日头就要出来了。他们或许会不经意看一眼,多数时候就那么直直腰,喘口气,接着埋下头去,继续劳动。
接下来,东面山巅处的上空云彩红了。这红色霎时扩散开去,却是深浅不一,浓淡不整,似蹩脚的染匠染了一块不合格的红布。日头便从这红布的边缘拱出来。首先迎接它的是山顶那些生于贫瘠的树们。它们用并不高大、却是坚挺苍劲的身躯,将这火红的一轮慢慢举过头顶,瞬间,山里便豁然开朗了。一扫呆板、灰暗和沉寂,一切变得明亮和生动起来。山雾的退场是极匆忙的,阳光大军一到,即全线溃退,只不甘地在低洼处保存小股势力,不多时,也逃之夭夭。旭阳把清新的空气勾兑成一杯芳香四溢的鸡尾酒。山野的灵气,五谷的清香,瓜果的甘美,山泉的清冽尽在其中。最是动人的便是这朝阳下的绿色了,最是喜爱的也便是这满山遍野一望无际的绿色了。朝阳的金丝线把这绿锦穿挂起来,从我们的脚边啊,一直铺到天尽头。这时,我们看到那些弯着的脊背赤裸着,朝阳在这紫铜色的、布满晶莹汗珠的脊梁上洒下一串串金色的珍珠。这弯着的脊梁在这绿浪里艰难晃动,那滚动的汗滴便使这绿愈发绿、愈发动人,绿的我们心颤、眼角湿润。
山里的日出是极平凡的。山里的日出也是真正的伟大!它把它的阳光给了山里,山里就会把这份恩情千百倍报答给山以外的四面八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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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samm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