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阵子过得比较繁华。此前枯静如深山古寺独鸣蛙,这段时间好比一棵树搬到了闹市通衢还开了一身花。
因为得了本地的一个文艺繁荣奖,政府部门又在对文化事业大力提倡和表彰,所以我就被拍——拍新闻,拍专题片;被吃——被朋友们拎出去请吃饭,我请朋友们吃饭。家里我娘正萝卜炖肉呢,我一口也没吃上。
孤独惯的人悲观,未聚时先想散。好比搭台演戏,台下人头攘攘,有小贩叫卖糖糕、麻花、点心和瓜子,一时锣响,人群纷散,戏子擦净了脸,穿起粗布衣裳,回家继续端起老碗喝稀饭。与其如此,还不如当初就不要演一场,反倒不觉如今的凄凉。
不过我又想:我演戏,戏也在演我,人看我,我也在看人。一切经过验过都不会如风过水无痕,桩桩件件都丰富起自己的心灵。把一个肉身推出去,管它前路是鲜花还是荆棘,心灯如月悬在天空,把这一切的滋味都细切细拌,慢慢地品。
那么,就不叫堕落,叫进化。
从悲观到乐观,一脚跨过一线。
宝玉和黛玉闹了别扭,于是写偈:无我原非你,从他不解伊。肆行无碍凭来去,茫茫着甚悲愁喜?纷纷说甚亲疏密?从前碌碌却因何?到如今,回头想想真无趣!
他说得是:若是世间没有这个“我”,也就没有“我”心里眼里的这个“你”,管“你”会是张三还是李四,富姐还是贫女;若是没有了“你”啊,那“我”又就能肆行无碍,想来便来,想去便去,哪会有这些和“你”搅在一起的悲愁喜、亲疏密?唉,忙了半天,不过得一个“空”字,人生一世真无趣。
可是,谁说没有趣?这样的“我”诞生世间本已有趣,又有一个美貌佳人似天上仙子的林黛玉,“我”的人生更加有趣,就连浸淫其中的悲愁喜悦,哪一件不教人留恋了又留恋,回味了又回味?就好比他颈上戴的那块通灵美玉,原是无材可补苍天的一块顽石,因凡心炽盛,苦求历劫,空空道人劝它也不肯听,还不是想要享受人世间的吃喝穿戴,烟火气息,把爱恨情仇亲经亲历。
其实人人都是那块通灵美玉吧,在无上无下、无始无终、无内无外、一团至高无上的混沌中待得腻了,于是想到一个相对论的、二分法的世界来体验人生,来看有盛必有衰,有乐必有苦,有鲜花必有砥砺,有大爱必有大冤大怒的不完美的世界。借着体验这不完美,来知道什么是完美,借着体验小爱,来知道什么是大爱。即便知道一切最后都是空,可是,满满经验一场的人生,也华美如锦缎铺开,一纹一丝都不可缺席。
黛玉因怕花败,因此宁愿花不要开,因怕人散,因此宁愿人不要聚;宝玉因怕花败,就乞求花永远开;因怕人散,就宁愿人一直聚。宝钗则是随分从时,花盛时不喜,败时不悲,人聚时不乐,散时不怨。三个人代表三种人生态度,黛玉是一眼看到未来,索性连过程也不愿意经历的消极;宝玉是一眼看到未来,宁愿永远停留在过程中不要结局的积极;宝钗是既看到未来,又对于过程不起执着心的淡然。
原来佛的最大境界的“空”字,不是枯木顽空,不是无一物的虚空,而是经历了一切,于是明了了灵魂,达到了真正的、完整的、圆满的空。空里有物,空里有趣,空里有意思,空里种种,有我们的前尘往事。每一粒尘埃,都是无上宝贵的悲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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