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尚你好:
我坐在2011年的夏日里,给你写信。
你说:“我从某个时刻起认识到,一个人的生活不必负担太重,不必做太多的事,不必要有妻子、孩子、房子、汽车。幸运的是我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相当早……”
生活在这个人人追求房子汽车的时代,看到你这样平静地说自己的生活原则,好生羡慕。我们所处的2011年,和你所在的1911年,其实没有太大区别。
这是个急功近利又速朽的年代,成功学统治着这个社会,可是你笃定地说:“我没有感到非要做出点什么来不可的压力,绘画对于我不是要拿出产品或要表现自己的压力。”你这个从来没有什么志向的人,倒是过得自由自在。
评论你的人这样赞叹道:“他作品的重要性不是来自它们的美,却来自否定美;不是来自意义清晰,却来自模棱两可;不是来自丰饶多产却来自吝啬少量;不是来自它所充分表达的,而是来自它所不可表达的;不是来自它的明白呈现,而是来自它的费解难测。”
我羡慕你什么呢?我羡慕你的自由。你说:“一个人想成为画家是因为他想要所谓的自由,他不想每天早上去坐办公室。”这让几乎天天上班打卡还经常要加班的人情何以堪。
我更羡慕你的从容。你觉得自己都未必要做个艺术家,“我是一个人,一个呼吸者。”这是你的第一身份,也是你对自己的认同。有一次,你所加入的团体请你改一下画,你就意识到艺术派别里的不自由,于是你决心与“艺术”这件事情决裂。你说:“从1912年起,我已经决定不再做一个职业意义上的画家了。”你后来去做了图书管理员,后来还去钻研象棋,最后棋艺精湛甚至能代表法国参赛。你在玻璃上画画,一画就是八年,这个叫做《大玻璃》的作品,后来在运输的过程中被震裂了。你觉得裂纹很美,还觉得这样的偶然性实在太妙了。
你是真的不把艺术放在生活和生命的第一位。于是你就获得了众人所羡慕的自由。看你的作品,却把人引向哲学,引向人生,引向自己存在的当下。
名利和自由不开玩笑,这是个二选一的选择题,你一点都不犹豫地选了后者。你认为生活无非两种活动:一种是维持,一种是创造。你的一生都在筛选活动,并把自己的生活保持在“创造”活动中。你理直气壮地说:“吃饭和为了绘画而绘画是不同的两件事情。缺钱的时候就挣钱,但是不缺钱的时候,为什么重复自己?”
你是很多人的理想,可实践你的哲学和你的人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或许这个红尘万丈的世界就是一个角斗场,每个入场的人都是角斗士,奋力拼杀是唯一的出路。你是主动退场的,你觉得角斗场根本就是一件无聊的事情,为那么多人表演又是何必,不管这些人是亲戚是朋友还是不相干的喜欢围观的陌生人。
我在这里默默地羡慕你。因为明天闹钟一响,我要披上我的铠甲,去到我的角斗场,去享受每个工作的人能享受的成就,去忍受每个工作的人忍受着的痛苦。
我希望有一天能和你一样,放下这些所谓的成就,进入超脱。不过我现在是凡人,爱吃喝玩乐,有欲望有情绪,希望有名利也希望有自由,在无穷无尽的纠结中度过每个怀念理想的夜晚。
那么祝你继续超然超脱,也祝我有一天能和你一样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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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可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