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子宫和墓穴,是冥冥之中谁为你准备好的最初和最后的卧室。人生的过程,就是从一间卧室走向另一间卧室,所以无论对于谁,生命也只是走过两间卧室那么远的距离。
更多的时候,最初的那间卧室是被一把叫做“爱情”的钥匙热情地开启,你开始在这间能够移动的房子里暂且小住,就像一只蝌蚪游进了平静的深池,也像一点花苞刚刚状如米粒。你于是青蛙一样地生长四肢,花朵展瓣一样地蓬勃活力。后来有一天,你被某一个浅梦轻轻唤醒,于是好奇地眨动着睫毛,懵懂着吱吱的流声环绕周身以及怦怦的跳动伴随韵律。你像蜷在柔软的躺椅上那么舒适,却不知道拖着你的卧室还要到处行走的那个人,呕出的胆汁曾经在多少个日子里染绿了你正在熟睡时的晨曦。不知满足的你总是嫌弃这间卧室太窄太小,经常握起的小拳这里推两下,伸开的小腿那里踢一踢。这时候你就会听见有谁在小叩着卧室的房门,儿子,他这样贴近了嘴巴愉快而又急切地唤着时,一旁带着卧室行走的那个人,也嗔笑着喜滋滋地将无边的快乐毫无遗漏地写进了时钟分分秒秒的记忆。
直到有一天,这间卧室狭小得再也不能够将你容装,于是你就一路委屈地放声啼哭,像一枚熟透了的果子那样,大张旗鼓地呼号着,在众人的企盼中握拳而来,呱呱坠地。
通常情况下,最后的那间卧室是被一把叫做“不舍”的重锁冷酷地关闭。你是注定要在这间恒定不变的房子里永久安居,就像一条鱼儿离开了大海,更像一枚种子终究要被植进深深的土地。任是怎么滋润也不会再发芽儿了啊,卧室外面的人这样摇着头叹息时,你在众人无限眷恋的泪痕中,已经轻悄悄地离开,风儿一样默默着,撒手而去。于是你可以安然地在这间越来越宽敞的房子里休歇,月光一样守候着每个日子夜晚般的静谧。谁也不会再来吵闹着喧嚣,直到有一天,什么声音敲打着卧室的房门,嘀嗒嘀嗒,嘀嗒嘀嗒,你却再也不能够知道那是清明淅淅沥沥的冷雨,正在一个怀念的日子里呜咽着轻轻啜泣。你的家人和朋友,来添两扌不黄土了,黄土上就会颤动着草叶合十的手掌,斑斓着小花细碎的艳丽。而草叶和小花扎成的礼冠装饰了你的居所,你却看不见啊,你看不见那些还在爱着你的人,思念像四月之初垂自天幕的丝丝情怀,琴弦一样弹奏着哀怨和忧戚。一路流淌着想汩汩浸润的那是不尽的泪水么,固执地漫啊漫,却怎么也漫不过你卧室的缝隙,更流不走你牢牢枕着的沉甸甸的孤寂。
可是,又有谁能够知道呢,知道这样两间小小的卧室之间,究竟会有着怎样的距离?
或许,那只是从曙光微露到余晖沉落这样一个白昼匆匆的步履。新月如钩兀自落巢,红日似火悄然独立。你徜徉于两间卧室之间,前半程是在从黑暗走向光明,后半程又注定要从光明走向黑暗。可是无论怎样,毕竟整个生命都是跋涉在这洒满阳光的路上啊,你翻跃三百六十五级台阶一次又一次,如水的光阴便落成了后背上滴滴点点的汗珠儿,不知不觉间就淌成了最动听的歌唱着的泉溪。丁冬丁冬,丁冬丁冬,清风牵着它的手,在山岩间舞蹈,在草丛间小憩。停不下的脚步鸟一样飞,气喘吁吁的你,依然想随时重振山巅上那对疲倦了的翅膀,远远地凝望着夕阳,慢慢地,向着它毫无遗憾地滑翔而去。
很久以后你才渐渐悟得,其实两间卧室之间,所过之处风景皆不会重来,美丽也总是会随意间不期在阴晴雨雪,春秋四季。三月里淙淙的流水浮冰融雪,早春清凉的手指撩醒寒芽儿的睡意。枝条软了,紫燕归了;叶片绿了,花儿红了,后来,匆匆吻别了花丝的蝴蝶开始偷偷恋爱了。你等在初夏某一个黄昏的街角,约会在有一颗火热的心深藏着的雨季。你想撑开一把伞,遮阳或者挡雨,和你所爱的人相拥在那个平静的港湾,细数生活的浪花朵朵,醉心于金光之下微漾着的点点涟漪。你在摇曳着蹦蹦跳跳地前往秋天的那个枝头上挂一枚青果,你的热情如骄阳,果子熟了的时候,每一滴汁水都是甜蜜。你在深秋的风里爽朗地开怀,盘点旧日准备冬藏,一眨眼,却有洁白的雪花朵朵,匆忙盛开在了你日渐稀疏的发际。你轻轻地摇了摇头,呵呵,每一片短暂的时光啊,也都要栉风沐雨……
所以,当我们从一间卧室走向另一间卧室,就应该平静地微笑着:这,不过是走过从阳光到月光那么远的距离!
而阳光到月光,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距离。世界上最美丽的距离,也最最值得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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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samm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