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木讷,做什么事都要慢一拍。小时候我过生日,等他回来一起吃饭,可是直到我快睡着了,才听到他找钥匙开门的声音。我开家长会,他是最后一个来的,他赶到时,家长会已接近尾声。我生病住院,夜夜守着我的是母亲,而父亲,只是在我要出院那天才赶来,摸摸我的头,然后就蹲在外面抽烟。我上大学那年,他说来送我,可是等了许久,也没见他的身影,等车要开了,他才骑着单车一摇一晃地赶来。他总是慢,总是迟到,在我最需要关怀的时候,他总是缺席。
父亲是小城的邮递员,在家的时间少,每天都是骑着单车,将一封封信送到每一个山村。过春节,他也要忙到大年三十才赶回来,望着门上鲜红的春联,他笑着说,我还说赶回来贴春联呢。家里的事,我和母亲就从来没巴望过父亲。房子漏雨,是我搬来高高的木梯,颤抖着爬上去修好的。米没了,是我搬来谷子,扛到村头的碾米坊碾的,大部分的田地,则是母亲一个人赶着牛去犁的。渐渐地,我也就习惯了。
我大学毕业那年,工作难找,一个人这个城那个城地奔波应聘,父亲却从来不问一句。我签了工作,打电话给他,他只是淡淡地说,在外省也好,在哪儿都好。工作后,遇到不顺心的事,打电话来跟我谈心的,是母亲。跟我唠叨女朋友、为我的终身大事着急的,也是母亲。父亲则一直是一个概念,一个符号。
我以为父亲永远是一个冰冷的影子。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父亲变得有人情味了。50岁时,父亲退休了。一天,我意外收到父亲短信,他给我发的是“儿子,我会发短信了。”再后来,他就隔三差五地给我发短信,发的都是“儿子,我看天气预报,你那里降温了”“儿子,今天家里打到鱼了,可惜你不在”这样唠唠叨叨的事。
妻子生孩子那年,父亲一个人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赶来看他的孙子,还从家里带来了大袋小袋的土特产。每逢春节回家,父亲会早早地在车站等我。有一年下大雪,到镇上的车停开了,他冒着雪,走了十几里的山路来接我,见到他时,他蹲在车站门口冻得直哆嗦,手里还握着他送给孙子的玩具。
母亲也悄悄地告诉我,说父亲退休后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他会起早给母亲煮面,把场院打扫干净,然后找米喂鸡鸭,去水塘挑水。他会在大冷天为母亲洗衣服。母亲生病,他会三令五申地叮嘱她吃药。母亲还告诉我一件事,一次母亲去外婆家,父亲觉得母亲一个人去不放心,说送母亲一段路,母亲不让,自己走了。没想到母亲走了两个小时,快到外婆家时,回头看到山梁上一个戴着草帽,步履蹒跚的人正站在那里看她,这个人正是父亲。他的脚在退休前受过伤,走得不快,就在后面跟着母亲,一个梁子一个梁子地送她,直到母亲安全到达。
母亲说着,我看见她的眼眶都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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