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我是从读三国演义开始才真正对读书产生兴趣的,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陆陆续续读了许多好书,当然也读了不少烂书,在青春寂寞的年纪还禁不住诱惑读了一些黄书。由于好书读得多,因此对于烂书和黄书我实际上并没有太多兴趣,更多的是把它们当成自慰时的必要工具罢了。曾经有位作家说过:书读得多的人,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我深以为然,并暗自窃喜,觉得自己终于没有被烂书和黄书荼毒以及踏上社会以后没有同流合污,还是靠了多读了好书的缘故吧。至于后来,我的不喜欢看肥皂剧、不喜欢阅读浅薄的杂志、不喜欢看报纸连载、不喜欢读网络小说、不喜欢追赶时髦作家、不喜欢人云亦云等等,都是由于好书把我的口味训练得有些挑剔甚至于吹毛求疵的作用。
三国演义是我少年时代读到的第一本真正的好书,让我认识它的是一个叫唐的人。记得我刚读初中的时候,经常同我的一个同桌互相攀比谁读的书多(当时的我们不喜欢攀比谁的爹更厉害,因此当年的我们从没听说过有李刚这个人)——我说:我看了十本书了。他说:是吗,我看了十一本了。我说:你他妈吹牛啊,你说说你看得啥书?他说:我觉得你也是吹牛,要不你说说你看得是哪本书?你别告诉我是语文书。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本像样的书名来,于是他就狠狠的嘲笑了一番。回到家,我就跑到同村上的唐家里,因为村上的人都叫他书呆子;听说他有好多藏书而且酷爱读书,为此都二十好几了还没有找到对象;据说当地的媒婆听到他的名字就直摇头说:整天干些没正经的事,哪个姑娘愿意嫁给一个书呆子啊,看书也不能当饭吃。我去找他的时候带上了一包花生米,坐在他狭窄阴暗的屋子里和他东拉西扯,等花生米吃完了我拍拍屁股走到门口,才想起来其实我是来找他借书的。我鼓起勇气厚着脸皮说出了我的想法,他不但没有觉得突兀还表现出分外的热情来,他打开了他的书柜向我展示他的珍宝:四层书架上分门别类的珍藏着四大名著、唐诗宋词、宋元评书等等书籍。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一个人居然可以有这么多的藏书,我对他的敬佩之心油然而生,并迅速挑选了那本三国演义——我打着小算盘:读完了三国演义看那个小样还敢跟我吹牛,我要在他面前说得吐沫横飞滔滔不绝荡气回肠,让他羞愧得口吐白沫、无地自容,让他对我佩服得眼冒金星、五体投地……我拿了三国演义,匆匆向他道别,可他坚持要送我到家门口,一路上和我聊着三国里的人物和历史,路过村井时几个洗菜淘米的阿姨议论着什么,他置若罔闻很专注的告诉我火烧赤壁是怎么回事,还告诉我其实历史上关云长并没有在华容道上遇到曹操,也当然就没有捉放曹这回事。我一知半解的听着,兴趣却分外浓烈。
因为经常借书的缘故我同唐成为了很好的朋友,虽然相差十来岁,他还是很把我当成他的小弟兄。有一年暑假,他告诉我说准备去县城新开的琅寰书屋买书,问我是否有兴趣一同前往,我满心欢喜的答应了。我们俩骑上自行车一前一后,在骄阳烈日下穿过坑坑洼洼的石子铺就的弄唐、穿过一片又一片金灿灿的稻田、穿过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的服装批发市场,满头大汗地来到了工人文化宫旁边的琅寰书屋,我们泡在书店里整整一个上午,直到肚子咕咕直叫的时候才想起已经是晌午时分了。他买了几本关于宋词元曲的书,其中一本是元好问写的,他说他喜欢元好问写的一首词,其中两句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其实暗恋村上一个富裕人家的养女,但似乎由于身份和地位的原因,他自己从来没有表白过也没有请媒婆说过亲。当他有些伤感的告诉我,这是写给两只雁儿的诗词时,我没有产生半点兴趣,我也没有察觉他眼中忽隐忽现的一丝希望和悲哀。我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买了四大名著和唐诗鉴赏辞典,以至于都没有钱吃午饭。当他径自走到馒头店门口热气腾腾的蒸笼面前的时候,我几乎有些绝望:肉馒头该有多好吃啊,可惜我吃不起呢。但绝望很快变成了惊喜,他买了四个馒头居然分给我两个,而且是那种价格高昂的蟹肉馒头,我一面狼吞虎咽的吃一面计算着回去该还他多少钱,可是他却一点也没有计较。我们满载着收获,心情愉悦地骑车返回。他吹着旋律优美的口哨,应和着稻田上空吹过来的一阵凉风,让人觉得格外动听和清爽。
阅读三国演义使我感受到了读书的巨大乐趣,这种乐趣不是来自虚荣心的作祟,不是出于渴求丰富知识的目的,也不是为了颜如玉和黄金屋,它仅仅是一种单纯的乐趣。这种乐趣伴随着我的成长,让我认识了许多伟大的作家、读到了许多伟大的书籍。也让我读到了人性的丑陋和美丽、骄傲和倔强、世俗和雅致、卑微和高尚……这种兴趣让我知道在我的周围,人们贪污纳贿沆瀣一气蛇鼠一窝勾搭成奸,“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金钱成为了衡量一个人的价值的唯一标准;这种兴趣也让我知道“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尤其是我们可爱的祖国深受专制主义的祸害,人民失去了追求自由的本能适应了奴才的地位,满足于蝇营狗苟和物质享受,却没有了独立的精神和自由的思想;这种兴趣也同时给了我一些安慰,尽管我是卑微的无足轻重的,但我仍然可以成为一个公民,哈维尔说:“无权者的权利就是人人说真话、人人做实事,并能够从小处着手——这也就是最基础的公民责任和公民意识。”
我渐渐长大了,在外读书出门远行,也渐渐没有了唐的消息。有一年回到久别的家乡,我向那个邻居媒婆打听起了唐的情况,她告诉我说:唐到三十多的时候还没有找到对象,直到后来那个他暗恋的姑娘远嫁异乡才经人介绍做了镇上一户殷实人家的上门女婿,他现在忙着经营电脑印花的生意,已经不太干那些没正经的事了,现在人们不叫他书呆子改叫他唐老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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