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一家韩国独资服装公司工作,有一手极好的绣工。她生在乡下,从小身体孱弱,病病歪歪,这使她的脸看上去总是有种让人怜爱和痛楚的苍白。
公司的男女宿舍在二楼。晚上,年轻人聚在走廊里闲聊。每次她都坐在那里听一会儿,跟着笑两声,却很少插话。
他是公司的设计员,清清瘦瘦,总是穿戴整齐。那天他抽着烟,高谈阔论,说到高兴处,一低头,竟把领带烧了个洞。他摇摇头,扯下领带,想扔。她却站起来,低着声音说,给我吧。
第二天她把领带还他,洞已不见了,那里盛开着一朵红梅,是她连夜绣上的,用了最好的丝线。他竟痴了,忘了道谢。其实他来不及感谢,她已躲出了很远,脸红红的。
两个人很快难舍难分。他陪她看午夜电影,吃街头小吃民,讲老掉牙的笑话,为她买廉价的衣裙。她幸福得几乎晕倒。多好啊,她说,你对我多好啊!
她是一个极易满足的女孩,她希望生活就像这样按部就班地延续下去。可她还是辞了职,因为他要她辞职。他开了间小公司。他说我会设计,你会手绣,再雇上几名员工,这公司还不大赚?他给她描述美好的前景,表情和语气,都有些不客观的夸张,但她信。他说什么她都信。
公司很快陷入危机。他陪光了所有的钱,又借了10万元,却又一次赔了进去。最后,俩债主给了他半年的偿还时间。
他慌了,尽管在她面前装得毫不在乎,可她还是看出来了。她说,别怕,总会有办法的。
办法真的来了。一个外商看中了他们摆在公司的样品,预订了20扇绣梅的屏风,单元景观年内交货,以每扇5000元的价格。刚好可以偿还欠下的债务。他知道只有她能绣出外商要求的那种标准,他也知道半年的时间靠她一个人根本不可能绣出20扇那样的屏风。可是想到债主送他上法庭的威胁,他咬咬牙,签下了合同。
他把这个消息跟她说了,她使劲点着头。肯定能,她说,以前在乡下,比这还累呢,累点怕什么。等这20扇屏风绣好了,还了债,我们还回公司上班,好不好?那时梅花也该开了吧,我们一起去看梅花,好不好?
他不说话,将她抱紧。
她开始没黑没白地干。她手上的这根针现在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经常,深夜,那针会扎了她的手指,让她轻轻发一声叫。他抓了她的手,发现指尖已磨出了粉红的嫩皮。他盯着她的脸,发现上面竟无一丝血色。可是他帮不了她。他只能给她洗衣服,烧菜,为她洗脚,捧着她的手流泪。她说哭什么呢,傻,现在多好啊,你对我多好啊!
终于,最后一扇屏风也接近完工。一幅大写竟的红梅,枝干已经绣好,仅剩下红的梅花。她说你再去买些红绸红吧,过个三五天,那债,就能还上了。他兴冲冲地跑出去,又美滋滋和店老板闲聊了一会。他想,她终于可以好好休息几天……
回去时已经很晚了,他在门口喊她,去听不到应声,走进门,他看见她坐在那里,手里还拿着针,脸却苍白如纸。她冲他笑一下,只笑一下,然后,便吐出一口血。那些梅花,在一霎间,便开出点点艳红……
医生说,她是累死的……
他听着,张了嘴,顿一会儿,突然嘶嚎起来。他把头朝墙壁上猛撞,狠狠地抽着自己的耳光。
满城的梅花,几乎在同一天,齐齐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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